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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幻文学的教父

摘要:威廉·巴勒斯(William s. Burroughs)是美国五、六十年代“Beat Generation”运动的教父级人物,也是一位文学家、艺术家和瘾君子。本文简单介绍了威廉·巴勒斯的几本小说和一本迷幻文学作品集。

Beat Generation(国内译为“垮掉的一代”) ,指的是美国五、六十年代的战后反主流文化运动,它的诞生最初源于叛逆。1948年,凯鲁亚克提出用“Beat Generation”来命名这场运动,当时他与艾伦·金斯伯格等人在哥伦比亚大学相会。交流中,大家一致认为需要某种“新视野”,以反对老师们保守的、形式主义的文学观点。他们主张抛弃主流的价值观,崇尚精神上的追求,探索美洲与东方的宗教,拒绝经济唯物主义(economic materialism),提倡描述人的境况,试验各类迷幻药物,支持性的自由与探索。

这场运动深刻了影响了美国的政治与文化。

威廉·巴勒斯就是其中一个核心人物。他三十岁那年在纽约认识凯鲁亚克,随后,开启了瘾君子的生涯。十五年间,他尝试过各种毒品,有过各种经历,甚至开枪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四十五岁之后,他奇迹般地戒了毒,继续写小说,画画,拍电影,写流行歌曲,甚至为耐克运动鞋做广告。最终,享年八十三岁,比他儿子活得更久。

他在第一本自传体小说《瘾君子》(Junky)中回顾了自己的童年,以及后来尝试毒品的原因。

为什么要吸到自己上瘾呢?
你吸毒是因为你没有动力做其他事。毒品不战而胜。

—— 威廉·巴勒斯《瘾君子》(以下未标注的引用皆同)

巴勒斯的祖父是加算机的发明者。他的父母过着中产阶级的体面生活,家族信托基金保证了他即便不工作,每个月也能有150美元的收入。按照当时的物价,普通城市普通公寓的房租,每个月只需要不到50美元。他确实没有什么工作的动力,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浪费”生命。在这本书中,他以亲历者的身份阐述了对毒品的理解。

我学会了毒品的公式。毒品不像酒精和大麻,它不是用来在人生中获取更多快乐的。毒品不是一时快感。它是一种活法。 吸毒者从毒品中得到的似乎并非是全然的快感。他得到的是从毒瘾发作中出来的解脱。也许一切快感在本质上都是解脱,从饥渴或紧张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不得不说,他把吸毒比作“植物化”的逻辑思维还是很有创见的。

毒品把吸毒者变成植物。植物没有痛感。在静止的生物体内,痛是无意义的。或许戒断时的剧烈不适,是因为你要从植物变回动物,从没有痛感,没有性欲,没有时间的状态中,回到性和痛和时间里去,从死亡返回生命。

与此同时,他也探讨了戒毒的方法。

不过,单纯照字面来讲,戒毒确实牵涉毒瘾细胞的死去,并由不需要毒品的细胞取而代之。

巴勒斯二十二岁从哈佛大学英语文学专业毕业,然后去了维也纳大学,研究了一年的医学。他在这本书的自序中有个非常离经叛道的观点。

我从没后悔过吸毒。我觉得如果我从没染上毒瘾的话,一定没现在这么精神,间歇性使用毒品让我保持健康。当你停止生长的时候,你就开始死亡了。瘾君子永远不会停止生长。大多数吸毒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戒一次毒,收缩一下身体组织,换掉一些依赖毒品的细胞。瘾君子日复一日地处在渴望毒品和注射毒品的循环中,因此他也总是处在收缩与生长的状态之中。

对这段话,原书有个脚注:“没有科学依据”。

巴勒斯从1950年至1952年开始写《瘾君子》,此时,他已经吸毒六年了,距离彻底戒毒尚有九年时间,也即,在写下“我从没后悔吸过毒”这句话时,他其实处于吸毒的高峰时期。1951年,他意外开枪杀死了妻子琼·沃尔莫(Joan Vollmer)。这件事是他一直难以面对的隐痛,也成为他后来积极戒毒的起点。1953年,《瘾君子》正式出版。

巴勒斯的第三本小说《躶体午餐》引起了巨大的争议。这本书在美国曾一度是禁书,因为书中某些内容的秽乱程度突破了极限。但巴勒斯给出了他这样做的理由。

……毒品病毒是当今世界公共健康的第一大问题。

《躶体午餐》描述的就是这一健康问题,因此它肯定是野蛮、下流、惹人厌恶的。毒瘾这种疾病经常充满一些令人作呕的细节,不适合体虚敏感的人。

——威廉·巴勒斯《躶体午餐》(下同)

这本书写于1954-1957年。彼时,巴勒斯已经在用各种方法努力戒毒了。他在序言中称毒瘾是一种“疾病”,并提出了一种戒毒的方法:阿朴吗啡。

复合阿朴吗啡是由达到沸点的吗啡再加盐酸形成的。它被发现了许多年后才用于治疗毒瘾。阿朴吗啡没有致幻或镇痛功效,多年来只被用作催吐药,在中毒的病例中引起呕吐。它直接作用于后脑的呕吐中枢。

写这本小说的时候,巴勒斯藏身于摩洛哥的丹吉尔,那是一座特别的海港城市。1912年,法国和西班牙达成协议,让丹吉尔成为两国之间的一个“中间地带”(Interzone)。于是,那里成为多元文化的聚集地,是一个极其自由和开放的地方。丹吉尔的异域风情与多姿多彩赋予了巴勒斯撰写这本小说需要的全部想象力,以至于玛丽·麦卡锡(Mary McCarthy)把这本小说称为“第一本太空小说,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科幻小说”。这一点从后来巴勒斯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中可见一斑。

至于小说的其他特色,比如俚语、隐喻和“剪裁”手法的运用,这里就不过多阐述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阅读了解,不过强烈建议中英文对照阅读。巴勒斯有一套个人语言体系,他的文笔风格非常个性,很难从翻译中窥得全貌。

如果想更深入地了解巴勒斯的故事,除了阅读他的散文和访谈之外,还需要看看他的传记。国外关于巴勒斯的传记有多种,遗憾的是,国内目前只有这一本,其中的内容也许还有可疑之处,比如书中展示的一张巴勒斯1930年十六岁的照片,在其他资料中显示为他的儿子。因此,这本传记的内容可信度有限,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仅作为阅读参考吧。

巴勒斯的书只是迷幻文学的冰山一角。这本《迷幻文学集粹》则展示了此类文学的发展脉络。书中收录了各种体裁的文章,包括印第安人祈求鸦片丰收的祷文,薄伽丘《十日谈》中的片段,爱伦坡的小说,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片段,法国超现实主义作家的笔记,赫胥黎的论文,以及大学教授的讲座等等。其中,最有趣的一篇是《诗人的天堂》,这是英国著名诗人罗伯特·格雷夫斯的诗歌讲座文稿,文中结合了人类早期的诗歌文学创作,讨论了这些诗歌中涉及的天堂观念,及其成因。为了让分析更有说服力,诗人还分享了食用致幻蘑菇的亲身经历,让人大开眼界。

那天晚上,我们4人聚集在戈登·沃森的公寓里,这里俯瞰东河,准备在他的指导下出发去天堂。他建议我们提前禁食,不喝白酒,努力达到慈悲仁慧的境界。7点30分,他把透明的蘑菇给了我们,喝水吞服下去,8点,他开始一盏一盏地关掉电灯,我们则在休闲椅上安顿下来。很快,除了汽车沿着我们所在的公寓和河流之间的快车道上川流不息地穿行时发出的嗖嗖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了:这声响跟在海滩上听到的海浪的哗哗声差不多。  

到8点的时候,我觉得胳膊有些麻痹,脖梗有刺痛感。在透过百叶窗渗入房内的微光里,看到彩色点出现在天花板上;我闭上双眼彩色点更亮了。我们都开始颤抖,脉搏减慢,玛莎·沃森拿来了毛毯。因为她是一位训练有素的护士,并已两次完成了这样的旅程,她用手按压我们时我们感觉心安,欣然接受。我想起一句警告性语录:你是去上帝居住的地方,并将获得所有的知识……谁心中有邪念就会看到可怕的恶魔和无名的恐怖景象,他更适合去地狱而非天堂,他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出生。我焦急地考虑自己的动机。它们有多诚实?我会看见恶魔吗?虽然不是一个圣人,我至少是一个专门的历史学家和诗人;运气好的话我 也许能免于受罚。

因为即使是微光也已经变得太强,让眼睛不舒服,我就一直闭着双眼。我知道通往天堂的路常常是从海底或者湖底开始的;所以,此刻绿色的水在我身边轻轻拍打着,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进入一孔大理石石窟,走过一堆巨大的沉没雕像,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拱顶很高的隧道,里面灯火通明。大海落在了后面。

这正是精神分裂症症状。我的肉体躺在椅子上,意识完全清醒,偶尔与朋友交互倾诉内心的隐秘:但另一个“我”已经进入了隧道——也许4000年前,史诗英雄吉尔伽美什前往巴比伦天堂就是通过这同一条隧道?  

还在担心有恶魔,我抬头看了一眼屋顶。成千上万粉红色绿色或黄色的面孔,宛如狂欢节上的面具,朝下面做着鬼脸,可怕得很;但我手一摆就把他们抹掉了,他们也就乖乖地消失了……  绕过隧道里的一个转弯,我来到了圆顶金库,没有金库,天堂就不完整,无论是印度教的、巴比伦的,还是希伯来、冰岛、爱尔兰的,或希腊、中国的都是一样的。正如先知以西结所写的:

每一颗珍贵的石头都覆盖在你身上:肉红玉髓(玛瑙)、黄玉、钻石;绿柱石(绿宝石;绿玉)、黑玛瑙(缟玛瑙)和碧玉;蓝宝石、翡翠、红玉和黄金。  

珍藏在伦敦塔里的女王陛下皇冠上的宝石与现在堆在我面前的梦幻宝藏相比较,也会显得花哨俗气:冠冕、三重冕、项链、十字架、护胸甲、高脚杯以及古犹太人大祭司穿的紧身法衣、茶杯、大浅盘、权杖,或流光溢彩,或晶莹闪烁。但是,比这些宝石更华贵的是富丽的丝绸铺展在我眼前,有品蓝、深紫红和纯白色:巨幅锦缎,上面鬼斧神工般地织入了飞鸟、野兽和花朵图案。我最近体验还是在童年早期,经过了在寒冷黑暗的门厅里无休止的等待,我和姐妹们看到客厅的门突然猛地打开,那棵圣诞树闪耀在眼前:所有的蜡烛都点亮了,枝叶上满是多彩的金属箔片闪闪发光。

我伸手拿出笔记本,写道,“下午9点。关于…的景象”,但没往下写: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另外,钢笔拿在手上也不自然,在纸上书写发出的沙沙声响得刺耳。过了一会儿,我记得我说:“我 这辈子看的宝藏已经够多了。天堂里有没有美丽的人类?”立刻,冠冕、头饰、项链、十字架和权杖都消失了,正如前面的恶魔一样。现在,一排可爱的、活生生的、赤裸的女雕像出现了,沿墙排列,仿佛支撑着圆顶。它们的脸罩着面纱。我正犹豫着,不想沉浸在色情幻想中,生怕这些女雕像变成肮脏、变形的小魔鬼,就像那些在德斯地区的系列油画《圣安东尼的诱惑》中见到的。羞红了脸,我把它们也打发掉了,从隧道里出来走进了日光。一直以来我在学校和教会所学的原来都是真的,虽然真实已经大大超越了记述。一座山顶的伊甸园坐落在我周围,园中的树宝石般明亮,花朵在开放,溪流清澈见底。我不仅体验到了纯真的极乐,也领悟了“善恶的知识”。大多数基督徒理解这个说法的意思是辨别是非的能力;然而,在希伯来语中,它意指对所有事物的普遍理解,无论善恶。事实上,我头脑突然变得敏捷灵动,无拘无束,我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世上的任何难题;就好像随时都可以获得全世界所有的知识。但能感知到智慧就心满意足了——我为什么  还要费劲想怎么利用它呢?

戈登·沃森已经打开了录音机,那位女疗愈师的声音将特拉洛克神唤作“克里斯托”(Christo)。她吟唱、咒骂、恳求、吩咐、诱哄他做她要求的一切;这也许很像是女神阿佛洛狄忒在对她乖僻任性的儿子爱神讲话。时不时地她会调整一下情绪和曲调,或哀伤,或欢庆,或欢笑。我完全被她的法术迷住了,立刻获得了看见声音的神奇体验。歌曲的音符变成了一个金色的圆环串成的错综复杂的链条,像蛇一般蜿蜒盘绕在翠绿的灌木中;这是我在伊甸园遇见的唯一的毒蛇……每首歌唱完都会停一会儿,而我总是在恋人般的煎熬中等待她再次开始,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皮。有一次疗愈师似乎跑调了,也许这就是四分音符的音乐;无论如何,我的耳朵没有受罪:我看到音符形成的金色链带的一条边缘现在展开成了一道光谱,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心地大笑。接近尾声是激越的、气喘吁吁的、欢快的歌声,唱的是创造和成长。音符落地 无息,再次响起,在一飞冲天的绿光散射中撒满枝条、树叶、花  朵——直到它布满整个天空,就像童话故事讲的那棵神奇豆茎那样。

我的精神随着歌声飞入了澄澈的蓝天,俯瞰着玉米田、罌粟田,还有一座天国之城的尖顶,以及托马斯·特拉赫恩所说的东方和不朽的小麦,“永远不应该收获,也不曾有播种”。

音乐终于结束了。幻觉也慢慢消失了。我的肉体自我叹了口气,非常舒适地舒展了一下筋骨,环顾四周。同伴们大都已经离开房间,只有一个朋友留下。我问他:这么说,旅行似乎就结束了?

“啊,闭上眼睛,你还可以马上回去的。”他说。

“你感觉如何?”

“我的头脑从来没这么清楚过!你一生中有没有听过这样的音乐?”

我们去厨房,跟其他人一起,吃了冷火鸡三明治,然后比较笔记。“我在海里看到了缓慢游着的巨鱼,你有没有看到?”“恶魔把我吓得半死!我哭喊、抽泣;也许我不在得到恩典的状态。当我看着我的手,神啊!”“那些不是巨大的建筑物吗?可我却说不准是哪里的建筑风格。”“…我吗?我真想再来一遍这样的旅程啊—马上就出发,如果可以的话!” 我们之间建立了一种神奇的情感纽带:如此强烈,我觉得什么都不能打破它。凌晨两点钟,我们相互道别。早上8点,我在前往艾德威尔德的途中,前往欧洲:心旷神怡,(用华兹华斯的话说)“去追随灿烂的云朵”——一缕缕的天国的记忆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罗伯特·格雷夫斯《诗人的天堂》,收录于《梦幻之巅:迷幻文学集粹》

刍荛野语 · 读书札记

MonarenMR
Author: MonarenM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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