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且野编故事二
作者:我是猫隐
2020年11月首发微信公号“刍荛野语”
客解囊,出一小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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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隰有荷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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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国公有十子,九子早夭,独活一女,名姬兰。是年春,姬兰方十八,忽染怪疾,药石无功。戊国公寝食不安,广求四方以延神医。
一日,有虬髯客登门见公,昂首立堂外不入。公异之,问何能。客曰:“可治天下疑难之症。近闻府上有贵女染奇疾,神痴目涣,口不能言,某可一试。”
公请之,入内院,见一荷亭,幔帐嬉风,有少女坐帐中,素衣倚栏,春山微蹙,殊色艳绝。
虬髯客近前,少女忽嗤笑不止,笑罢歌曰:“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歌罢双眸上翻,披发白目以视。
客惊,握剑柄,缓步后退,还告公曰,“此病不早治,恐有性命之忧。”
公叹曰,“今膝下独此一女。愿以举国之力,请侠士赐以良方。”
虬髯客解囊,出一小匣,语公曰,“公主之疾,天下独此匣可医。”
公欲就之,客不与,复收于囊中,谓公曰:“此匣中乃至邪之物,不可轻与,须得一诺。”公急,促客曰:“但言之,无不允。”
客曰:“此匣每月可发一次,且必为满月之日。适其时,不论何事,公必由之,慎勿干涉,如此三回。第三次发匣,所见之物,必杀之。公主之症若要根治,必由公主亲手刃之,如若不然,非但公主性命堪忧,戊国亦有灭顶之灾。公可诺否?”
戊国公骇然,沉吟不语。俄而,问之曰,“一女之症,何故有一国之忧?”
虬髯客不答,昂首视之,辞而欲出。立时,见一华服夫人,奔泣于阶下,叩首曰,“今唯此一女,承欢膝下,求公施恩,允此一诺,救兰儿于危难,妾必殒身以报。”
公有怒颜,复哀叹之,谓夫人曰:“若因兰儿之病而有举国之危,卿万死亦难辞其咎。”
夫人忽抬首,凝涕怨绝。“公有一国,而妾只有此女。公不可无戊国,而妾不可无此女。如公执意任之,请恕妾忤逆之罪。妾乃申国长公主,适才已修书一封。若此刻妾死于阶下,不日申国将以百万之军攻城,问罪于公。孰重孰轻,请公决断。” 公震怒。夫人匍匐于前。“待兰儿痊愈,妾必负荆请罪。”言毕起身,吩咐左右取匣,以重金谢虬髯客,辞而出。

书生恍惚从车后,步入桑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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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子都之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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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国城外有奚乐河,河边桑林繁茂,林中有栖兰宅,白日清雅幽寂,入夜烛火通明,笙歌不息。
公主姬兰乃人间绝色,天下无人不知,因自幼得戊国公宠溺,凡事无不敢为者。五岁获西域宠兽,豢养三月,坑杀之。十岁着胡服,大闹酒肆,引火焚之。十五岁暮春上巳,乘香车出城,停于奚乐河边。是日风色怡和,众闲游于河堤。适有书生遗落诗笺,风吹而走,追至僻静处,见一车子,饰以金玉,立浅水中。素纸欻然落车内,书生上前作揖,意欲讨还。但见后帘微启,出纤手如玉,指河中芙蕖令摘。
书生涉水得一朵,急捧上前,衣衫已全湿,却听香车中女子扑哧一笑,低声吟曰:“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言毕车帘徐褰,中有一女,容色绝代,斜睨生良久。
书生恍惚从车后,步入桑林间,薄暮时,行至栖兰宅。是夜宅内极尽欢情,不在话下。
自此,公主常至奚乐河,而后栖兰宅中必丝竹竞奏,偶有路人经过,林风薄送如咫尺。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如此两年,歌声愈发放纵。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狂童。”随之笑语狂浪。
再一年,姬兰忽患怪疾,昼嗜寝,常梦呓,唤之则狂笑而歌扶苏,神思略清醒则慟哭不止。夜不寐,素服游于内园,左手执枯花,右手执野鞭,问之则曰,“兰儿不惧,哥哥惧否?” 狞笑骇然。 栖兰宅自此而寂。

月满匣开,有歌渐起。
…
三 乃見狂童
…
戊国公夫人取匣详视之。
匣身乃黑檀木,横径八寸,错金镶玉,四面绘凤虎龟龙之身,顶有人面四张,神色惊恐。匣底设八卦,卦外置十二辰位,西南角刻三枚古字,曰:“昆吾山”。匣锁处乃麒麟兽蹲伏之象,兽鼻即发匣之机括。
是夜,夫人至公主宅,置匣于案上。
姬兰夜不能寐。迨满月盈窗,银辉凉沁匣身,内窸窣似有物。须臾,匣盖不触自开。姬兰窥之,有小人自匣内出,书生模样,眉目清俊。姬兰得趣,起身就视,至案边,木匣内忽白光刺目。迨奇光褪尽,兰惊觉身处丛林荒塚之中,半空忽有人声。
“夜光杯底琼浆尽,霜月林中春信来。好酒怎可无美人,小娘子亦饮一杯如何?”
上有酒嚢掉落。兰举目,乃匣内所出之书生,醉卧枯枝上,身形与常人已无异。
未及兰放浪形骸,林中忽起咆哮,似有巨兽奔袭而来。书生踉跄堕下,挈兰惶骇突走,曰:“此兽性极凶残,好啖噬人肉而不去骨,速速随我离开此地。”言毕,已至断崖,无路可行。
书生顾望,见兽将至,急怒而斥曰:“此兽之暴皆因汝起,今汝无计,若将此伞跳崖,或可脱险。”兰拒之不及,踉跄失足堕下,情急张伞,竟飞身如飘,随风而坠。俄飘至山脚农家,跌牛坊料草垛中,惊魂未定,人已清醒泰半。须臾,书生至。忽闻门外有劈剁声,二人屏气隐身,见一男子捧大锅至灶上烧煮。锅内似有兽肉,异香诱人。无何,肉煮成,男子迟迟不归。
兰出取食,书生诡魅笑曰:“其味何如?”
“甚美。”
书生不语。兰固问。曰:“此乃男子之妻也。”
兰剧呕,出奔。山路纵横,不十数里,入一古岩洞穴,两壁凿佛像,年深日久,像已残毁。步入其内,似有微光,兰循光而去,至幽深处,已忘途路。忽至一室,见巨怪白齿森森,口角流涎,双目露凶光。
“小娘子可惧否?”有人声从半空传来,兰举目,见室顶豁然如坑,书生俯而下视。“此兽凶猛无比,常人遇之必难生还,若有人知其名而唤之,方可将其驯服,但此兽之名无人知晓。小娘子且宽心,吾将与汝共死生。”言毕纵身跃下。
姬兰见状,情为之动,心中憾然,忽忆起儿时宠兽之名,大喝一声:“噬魂兽,退下!”
白光过处,已是卯时。案上木匣紧锁如故。
是日起,公主病况略好,进食如常。戊国公夫人大喜,视木匣如宝。次月十五中夜,依旧置匣于案。
月满匣开,有歌渐起。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狂童。
兰循声而去,步入一间闺阁,案上炉烟袅袅,房中细香甜淡。紫纱帐中似有人影,兰躲于屏风后,听得床帐内软语呢喃,似有妇人调笑。未几,一男子粗声喘气,口中直唤“小娘子”,声情急切。
姬兰听得那声音便是书生。上回林中月下,他亦如此唤“小娘子”。兰立时心中震怒,推倒屏风。男子应声揭帐而出,四目相对。
姬兰不发一语,取房中红烛扔于帐上,火光顿起,帐中美人掩面哭嚎。兰命人以铁锁将书生绑于柱上,火魔吞噬,大厦倾覆。姬兰怨怒以视,未几,与书生同昏厥于烟火中,及至苏醒,一切仍复如旧,木匣紧锁似初。
越日,戊国公夫人来视。公主病已初愈,告母将归匣于虬髯客。夫人曰:“未可。”复将虬髯客之言告知于兰。
兰有难色,拒曰:“女儿弱质,何堪此任。”夫人叹曰:“忤逆儿,汝若不能,吾则死罪。”言毕愤然而去。
是夜月满,兰置匣于案。中夜已过,匣中仍无响动。兰昏昏然正欲睡去,忽听有人耳语曰:“小娘子何在?”兰微开眸,乃见书生,怒斥曰,“狂浪子,何敢再来侵扰!”
书生低首不言,若有所思而柔情脉脉。未几,生取囊中酒,斟入碧玉杯中,递与姬兰。
“小娘子且饮一杯。”姬兰拒之。
书生似有邪技,忽强拥兰于膝上。兰挣扎欲脱,又被按于塌上。兰力拒而不能,忽出刃相向,拦腰划过,书生拽之,竟成两截人,而丝毫不损其生,调笑如故。
姬兰怒视书生,以刀刃向颈,欲自绝。书生忽肃然,急阻之而不果,刃已入肌,血流不止。书生取刃,抱兰置于塌上。兰血过处,白烟腾起,书生似有所惧,然为救兰而触之不顾,终渐化为枯骨。
翌日兰醒,匣已无踪,戊国三年大旱。
兰病愈。自此,年少荒唐之事绝口不提。越十年,戊国内乱而亡,却有《扶苏》歌传于草野间。歌曰: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狂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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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野编故事二
作者:我是猫隐
2020年11月首发微信公号“刍荛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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