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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请问鬼多少钱一斤?

文/猫隐

汉魏南北朝之后,地狱的观念逐渐萌生,于是,形形色色的鬼出现了。

初入人世的鬼,比较单纯懵懂,一不小心便遭贩卖。魏《列异传》里就有一则定伯卖鬼的故事。

南阳宋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问曰:“谁?”鬼曰:“鬼也。”鬼曰:“汝复谁?”定伯诳之,言:“我亦鬼。”鬼问:“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鬼言:“我亦欲至宛市。”遂行数里。

鬼言:“步行太亟,可共递相担也。”定伯曰:“大善。”鬼便先担定伯数里。鬼言:“卿太重,将非鬼也?”定伯言:“我新鬼,故身重耳。”定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如是再三。

定伯复言:“我新鬼,不知鬼悉何所畏忌?”鬼答言:“惟不喜人唾。”于是共行。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听之,了然无声音。定伯自渡,漕漼作声。鬼复言:“何以作声?”定伯曰:“新鬼,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

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著肩上,急执之。鬼大呼,声咋咋然,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下着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唾之。得钱千五百,乃去。于时石崇言:定伯卖鬼,得钱千五百文。

夫曰,人之初,性本善。鬼或也如此。

古无路灯,入夜之后,行人稀少,鬼也不疑惑。于是定伯骗得了信任,知道了鬼的弱点,“惟不喜人唾”。乃市之,得钱千五百。

初时,鬼本无恶意,但喜作弄。真正伤人的往往不是鬼。《吕氏春秋》载“丈人遇鬼”云:

梁北有黎丘部,有奇鬼焉,喜效人之子侄昆弟之状。邑丈人有之市而醉归者,黎丘之鬼效其子之状,扶而道苦之。丈人归,酒醒而诮其子,曰:“吾为汝父也,岂谓不慈哉?我醉,汝道苦我,何故?”其子泣而触地,曰:“孽矣!无此事也。昔也往责(债)于东邑人,可问也。”其父信之,曰:“嘻,是必夫奇鬼也,我固常闻之矣!”明日,端复饮于市,欲遇而刺杀之。明旦之市而醉,其真子恐其父之不能反也,遂逝迎之。丈人望其真子,拔剑而刺之。

这个故事中的鬼,原本只无事生非,见路上有位老者,大醉而归,于是上前扶了一把,没现真身,却化作丈人之子,又恶作剧了点,“扶而道苦之”。于是,丈人心中不乐,造成误会,终父子相残。

然而,起了杀心的,毕竟不是鬼。

到了晋朝,鬼开始有了服饰和样貌。

晋荀氏《灵鬼志》云:“嵇康灯下弹琴,忽一人长丈余,著黑单衣,革带。

南朝刘义庆《幽明录》云:“阮德如,尝于厕见一鬼,长丈余,色黑而眼大,着白单衣,平上帻,去之咫尺。”

“单衣”也即禅衣,是仕宦之人在家中穿的常服,其形制与袍略同,也可用作朝服,但只能作内衬,穿在袍服里面。

上图素纱禪衣 下图印花曲裾绵袍〔马王堆一号汉墓实物〕

“平上帻”又叫平巾帻,是一种前平后高的冠饰,沿袭自汉朝,但形制略有改变,流行于魏晋南北朝时期。

东晋南朝墓出土陶俑所戴平巾帻

两则故事里的鬼都身长丈余,也即三米多高。《幽明录》中还有初步的特征描写,“色黑而眼大”。可想而知,当夜色晦暝之时,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忽有黑影飘然而至,身长三米多,还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是有些骇人。

但此时的鬼仍然没有伤人。

到了唐代,鬼的形象变得更加丰满了,也开始区分男女。女鬼的形象往往娇艳而凄厉,也许书生们普遍对女人既向往又恐惧吧。

唐陈劭《通幽记》中记载了一则路遇女鬼杀人的小故事,其中女鬼变身前后的形象对比尤其强烈:

三更后,云月朦胧,而王卧视庭木。荫宇萧萧然,忽见厨屏间有一妇人窥觇,去而复还者再三。须臾出半身,绿裙红衫,素颜夺目。时又窃见李生起坐,招手以挑之。王生谓李昔日有契,又必谓妇人是驿吏之妻,王生乃佯寐以窥其变。

……

比至入帘,正见李生卧于床,而妇人以披帛绞李之颈,咯咯然垂死。妇人白面,长三尺余,不见面目,下按悉力以勒之。王生仓卒惊叫,因以枕投之,不中,妇人遂走。王生乘势奔逐,直入西北隅厨屋中。据床坐,头及屋梁,久之方灭。

夜半,王生窥见屏风后有一妇人,身着绿裙红杉,虽没有化妆,但仍然很惹眼。于是,他一路跟踪,偷看这个妇人要做什么,发现她与自己的同伴李生有暧昧,原本以为是一场艳遇,却不料急转直下,变成了谋杀。

变身后的妇人,面色苍白,身长三米多,且不见五官。

此时文人笔下的鬼杀起人来已经完全没有原因了。可见人鬼关系已势如水火。这也表明社会信任度在逐渐下降,人们开始对路上遇到的陌生人产生了警惕。

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也记载了一则路遇女鬼的故事:

贞元中,望苑驿西有百姓王申,手植榆于路傍成林,构茅屋数椽,夏月常馈浆水于行人,官者即延憩具茗。有儿年十三,每令伺客。忽一日,白其父:“路有女子求水。”因令呼入。女少年,衣碧襦,白幅巾,自言:“家在此南十余里,夫死无儿,今服禫矣,将适马嵬访亲情,丐衣食。”言语明悟,举止可爱。王申乃留饭之,谓曰:“今日暮夜可宿此,达明去也。”女亦欣然从之。其妻遂纳之后堂,呼之为妹。倩其成衣数事,自午至戌悉办。针缀细密,殆非人工。王申大惊异,妻犹爱之,乃戏曰:“妹既无极亲,能为我家作新妇子乎?”女笑曰:“身既无托,愿执粗井灶。”王申即日赁衣贳礼为新妇。其夕暑热,戒其夫:“近多盗,不可辟门。”即举巨椽捍而寝。及夜半,王申妻梦其子披发诉曰:“被食将尽矣。”惊欲省其子。王申怒之:“老人得好新妇,喜极呓言耶!”妻还睡,复梦如初。申与妻秉烛呼其子及新妇,悉不复应。启其户,户牢如鍵,乃坏门。阖才开,有物圆目凿齿,体如蓝色,冲人而去。其子唯余脑骨及发而已。

故事中的女鬼不仅杀人没有理由,害死的还是布施行善的好人,而且,作案手段尤其残暴:先扮作清纯可爱的绿衣少女,来到王申家求水喝,又帮王妻缝制衣服,装作心灵手巧,然后顺利嫁入了王家,结果当夜食其子,待王申妻发觉,“其子唯余脑骨及发而已”。

又是一则路人不可轻信的教训。女鬼形象也更有震撼力,“圆目凿齿,体如蓝色”。鬼魅逐渐从人形向怪物发展,而且还开始吃人。

相比之下,唐代男鬼的形象则正面得多。他们活跃于地府中,或是寻常地曹,或是前世显贵,所执之事无非娶亲、报仇、造福百姓之类,与人无二。唐戴孚《广异记》中便记载了一位主婚姻的地曹:

六日至陈留,宿逆旅,仁亶舍其内房。房外有牀,久之,一客后至,坐于牀所。仁亶见其视瞻非凡,谓庚自外持壶酒至。仁亶以酒先属客,客不敢受,固属之,因与合饮。酒酣欢甚,乃同房而宿。中夕,相问行李,客答曰:“吾非人,乃地曹耳。地府令主河北婚姻,绊男女脚。”仁视其衣装,见袋中细绳,方信焉。因求问己荣位年寿,鬼言亶年八十余,位极人臣。复问庚,鬼云:“庚命贫,无位禄。”仁亶问何以致之,鬼云:“或绊得佳女,配之有相,当能得耳。今河北去白鹿山百余里,有一村中王老女,相极贵。顷已绊与人讫,当相为解彼绊此,以成阎侯也。第速行,欲至其村,当有大雨濡湿,以此为信。”因诀去。

唐代的男鬼不仅有了分工,而且还会徇私舞弊了。地曹之鬼“主河北婚姻,绊男女脚”,袋中还装着用来牵线的细绳子。只因路过人间,在旅店中多喝了几杯,于是把一个命中旺夫的女人指给了请自己喝酒的书生。

唐李复言《续玄怪录》中也有一则类似的故事——《定婚店》。故事中那位牵线搭桥的老人背靠一个布囊,坐在龙门寺前的台阶上,趁着月光翻检手中的“幽冥之书”。他本是地府中人,却掌管人间婚姻。

据考证,这个月下老人的形象,就是“月老”的雏形。

所以,月老并非神仙,而是鬼怪!

在唐代男鬼的世界里,特别有意思的现象是官鬼斗。戴孚《广异记》之《黎阳客》中记载了一位“前朝旧鬼”与“地方新官”之间的争端。这位黎阳客夜宿于”河公主薄”之家,半夜听见外面有嗷嗷喊痛的声音,于是从窗中偷窥。

见主人据胡床,列灯烛,前有一人,被发裸形,左右呼群鸟啄其目,流血至地。主人色甚怒,曰:“更敢暴我乎?”

场面极其血腥。后来,这位客人发现,那个“被发裸形”的人,就是黎阳令,他在梦中被群鸟啄了眼睛,患上了眼疾,原不见客。但这位客人知道缘由,于是上前一说,黎阳令当即便去烧了河公主薄的墓。等客人再见到那晚收留他的主人时,只“见一人头面焦烂,身衣败絮,蹲于榛棘中”。可见,鬼终究斗不过官。

不过,此时的鬼已经开始用“胡床”了。

时代在进步,鬼魅亦然。

举一反三的话,如今再有人骗了鬼,应该会放在网站上去售卖了,那么“老板,请问鬼多少钱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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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MonarenM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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